熊語

我是一個非常精明的商廈保安員。

我是一個十分好奇的專業調酒師。

每天下午五時就要上班，一直到凌晨的三時才放工。我工作的地方是酒吧，一間坐落於鬧區的酒吧。酒吧都是晚上才開始營業的，所以我每天都要五點開始準備，然後六點正式營業，好等那些剛剛下班的上班族來消氣消費。平日的時候，六時人不多，要到差不多八時才會開始旺。一到假日的時候，人多得連生意都做不來，六時不到就全店滿座。

我是一個絕對虛偽的補習女老師。

我是一個小學全科補習女老師。每天下午3點到4點，是別人放工放學的時間，就是我開始工作的時間。在車站看著別人歡歡喜喜的回家，自己卻得苦命的認命上班，那種感覺真的不為人知的苦。再嘆一口氣，下車，認命的走去那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地方去。跟接待處打過招呼之後，走到工作房間的門口，不由得再深呼吸一次，多給自己一點勇氣之後，再推門而入。

如果你知道小孩子的優點是他們很可愛，那他們的缺點就是隱藏在那可愛底下的可惡。我曾經聽說過：「可憐人自有其可恨處。反之亦然。」想必這道理亦能在小孩子身上通用，只要他們不會把他們的可愛變可惡就可以了。面對那些小孩子，只要應付得宜其實也沒什麼，反而是那些囂張得要死的小孩子，明明自己什麼都不知道，還會說：「不是這樣的！」還會發脾氣一走了之。做小孩子最大的好處是，偶爾的任性發脾氣是沒人罵，因為他們可愛。他們很會利用這一點，讓人在他們虛偽的表面下禮讓他們，不能跟他們計較，不然就是小囂沒量度。讓我不期然心想，現在的小孩子太早熟了吧？但明知他們的可惡，還讓他們利用他們的可愛來橫行霸道，相比之下，我太可悲了吧？

如果你知道一個小孩子鬧別扭時候有多恐怖，那你也想像得到一群小孩子鬧別扭時候的亞鼻地獄。一個很不人喜歡的小孩子想藉鬧別扭來鬧事，那他將會成功，因為一個小孩子鬧別扭會感染到整個房間的小孩子都鬧別扭。而我，這虛偽的女老師，就會按捺著心底的不耐，堆起完美的職業笑容去哄他們，直到每一個都帶著笑容才能鬆一口氣。對，我很虛偽的。明明看著那些小孩子，雖然他們很可惡，但還是沖著他們的可愛，一次又一次的原諒他們。

如果你知道小孩子的優點是他們夠活潑好動，那同時也是他們的缺點。每每捺著耐性細聲細語的教導，但他們卻每寫一個字就分心五分鐘，那對於一對多人的補習老師來說，是多麼的煎熬啊？每每下定決心要做一個好老師之時，他們卻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的挑戰人類耐性的極限，執著他們的手寫字，他們揮開；跟他們一字一字的默書，他們一次一次的跟你拿回默書範圍來看，重默又重默；跟他們說過無數次，他們還是會認為1 + 1 = 3而不是等於2。

我很虛偽。

因為明明自己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，卻要裝著笑容去哄小孩子。

因為明明自己很想伸手掐著他們的脖子，卻要改輕力掐他們的臉。

我很虛偽。

因為我是一個外表是個討好小孩子的奴隸，裡頭卻是一個時刻想著謀反的小人。

我是一個絕對虛偽的補習女老師。

[熊語錄]:我是一個自命不凡的神秘女顧客。

我是一個相當自傲的客戶服務員。

客戶服務員，名義上是為客戶服務，但很多時候我總覺得我在做另外一種職業。 和很多打工族一樣，我也是過著朝九晚六的生活。回到公司，穿起制服，看著鏡子裡精神奕奕的自己，自傲感由心而發。走到自己所屬的櫃檯，放上自己的名牌，掛起我的職業笑容。什麼是職業笑容？那是一個可以把我的真實想法、真實情感和真實自我收起來的面具。我們客服員的每天挑戰就是把這個面具好好戴牢，稍有龜裂移位即等於被判死刑一樣，所以越是高級的客服員，就越難看出他的真實本身。

每天，我就坐在櫃檯裡，等著我的客戶來咆哮。我可以是一個情緒垃圾桶，那些客戶平日可能壓抑多了，情緒無法宣洩，一遇到雞毛蒜皮的事就如點燃了極短的導火線，一觸即發。明明自己在無阻礙的平地跌倒，但也說是我們公司的工程做不好；明明是自己孩子弄破了我們公司的裝飾品，卻說我們公司嚇到他們的孩子。聽著聽著，他們就會說上一句：「不會再來了。」然後離去，可是，隔個幾天，他們就會再來倒垃圾。呵，我就說他們離不開我的。

但我比較樂意把自己當成一位醫生，面對的是如大軍入侵的精神病人，等他們來看診，微笑地看著他們說著瘋言瘋語。雖然永遠不能理解他們說的話，但為了表示同理心，我已經訓練到可以做到口心不一，口裡說著：「是的，我明白，我了解。」，心裡想的卻是另一種火上加油的話語。總不能在他們病發的時候，跟他們吵起來吧？所以我好好利用我的面具，把他們的胡言亂語過濾成唱歌一樣，把他們因瘋狂而變得猙獰的面目轉變成喜劇明星一樣，那就可以做一個稱職的精神科醫生。

是的，我很自傲。

我深知我這個情緒垃圾桶是永遠不會飽和。

我很清楚那些客戶每隔幾天還是需要我、離不開我。

我很自傲。

我明明沒什麼專業資格，卻可以扮演一個醫生。

我很自傲。

我下班以後可以完全脫離這個面具，不受困擾。

我很自傲。

我是一個客戶服務員。

我是一個相當自傲的客戶服務員。

我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成年上班族。

每天早上七點起床，八點出門，九點半前到達公司。然後開始我極其普通的生活。在公司裡，我坐在全公司的正中，可以說是四面楚歌，因為總有些不負責任的人把工作掉給我，然後悠閒地回他們的座位，聊他們的話，玩他們的遊戲。你會問，他們會玩怎樣的遊戲，在公司裡怎麼樣都不能太明目張膽啊？很簡單啊，小職員的就玩電腦遊戲，他們可以說是練習裝模作樣練到出神入化了，如果上司要是在巡查的話，他們會立刻轉畫面轉到文字檔在打字，那一本正經的模樣，實在很難令人相信他們剛剛還在電腦裡大肆殺戮。這些還算是小兒科，真正的遊戲是上司、高層們玩的辦公室遊戲，那才是真正的殘忍、不擇手段、現實的遊戲，爾虞我詐的情況每天發生，首當其衝當卒被犧牲的當然是我這種小小小職員。誰說，現在這個時代是和平，沒戰爭的？暗地裡的戰爭，比古時的戰爭更危險恐怖。

身處這樣的辦公室環境，我已經由一開始的擔驚受怕，變成現在的麻木。每天隨時都要應該自己上司落敗後惱羞成怒的責罵，縱然與自己無關；偶爾上司為了炫耀自己組員的超卓成績，少不免要為上司擋掉對手那些能殺人的兇狠目光，以及冷言冷語，縱然明知那些所謂的上司高層們這樣的行為好比小學生。

啊啊啊。還有身邊那些同事們，女的香味撲鼻，不，是刺鼻，不禁讓人懷疑她們每天用掉了多少香水，還是一瓶瓶香水當水來洗澡呢？在這些女同事之間，每天都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戰爭，小至爭論誰美誰醜，大至爭論誰靠美色引誘。很無聊？不！那好比古時後宮佳麗的爭寵，妒意惡意羨意還有不甘都一一呈現，不得不說女人間的戰爭很好看。那男同事呢？雖然沒女同事的戰爭好看，但也不差。男人間少不免討論車、錶、女人，誰買了什麼車，就駛那輛車回來；買了什麼錶，就戴那隻錶回來；女人，他們不帶回來，只會說他家的女人有多不好。有人說，女人的衣櫃裡永遠少一件衣服；我說，男人的家裡永遠少一個女人。

至於我，在這個環境裡，我大概也脫不了關係參與戰爭吧？為了生存，不得不。

戰爭，在什麼時代什麼地方什麼人種裡都有。

其實，我只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成年上班族。

我是一個非常危險的產品銷售員。

產品銷售員，顧名思義，是要銷售一些產品。我的公司是賣很多不同的產品，小至精品玩具，大至家庭用品。我不像一般上班族一樣，朝九晚五的規範生活，早上要比文員更早回到公司拿銷售產品和工具；晚上要比任何人晚下班，更別說晴天當曬，雨天當淋。

每天有如戰場一樣，每個銷售員都站在自己認為最有利的地方：有的站在車站附近，有的站在商店附近。有人走過，就等於有個敵人在前方，等著自己衝上去。身為銷售員，一生中有兩種敵人，一就是剛才說的路人，二就是自己的同業。對於銷售員來說，路人就是挑戰自己說服能力敵人；同業，想當然就是挑戰自己速度的敵人。什麼速度？當然是爭取訂單和客人的速度，稍有緩慢，那些本該到手的訂單就會背叛自己，走到敵人的口袋裡。所以作為一個銷售員，一定要口才好和快！而且絕對不容許別人質疑自己的能力。雖然如此，但在戰場上少不免要有盟友，對於一個銷售員來說，盟友就是跟自己銷售不同東西的銷售員。有了這一層關係，在爭取客人的時候就更加得心應手，比在新年時說的一句恭賀說話來得更有用。

我很危險，是因為我在面對爭取路人的注意時，會不顧一切的衝鋒陷陣，務求讓路人變客人、客人變會乖乖簽字的主人；是因為我不惜搞垮同業，只為了一張訂單；是因為我不知道誰才是我的目標，只懂得有殺錯沒放過；是因為我夠毅力，不夠天曬雨淋，只為了得到客人的注意；是因為我做的事情都只為了三餐溫飽、衣食無憂。

我每天都會看見不同的東西。早上會看到乖乖上學或者快要遲到的學生、花枝招展的女文員、掩蓋不了疲憊的低下階層的勞動工、沒回到公司就開始用電話工作的典型上班族，還有每天不厭其煩去喝早茶的老人家；到了下午，會開始看到趕著回家打電玩（或者做功課）的學生、喋喋不休說八卦的三八、看得出剛剛起床出去玩的無業青少年、喝完茶回家弄孫的老人家，還有一對對不停散發荷爾蒙的情侶；晚上會看到補習完疲態盡現的學生、累得不在乎妝容的女人、回家心切的低下階層的勞動工、看起來回家還有得忙的上班族、玩完回家繼續狂歡的青年們，還有趕著回家煮飯的三八。卻沒人看到我們這些非常危險的銷售員，我會想，我除了銷售員這三字之外，我還是什麼？

我是一個產品銷售員。

我是一個非常危險的產品銷售員。

對，我是非常危險的。

我是一個十分好奇的專業調酒師。

每天下午五時就要上班，一直到凌晨的三時才放工。我工作的地方是酒吧，一間坐落於鬧區的酒吧。酒吧都是晚上才開始營業的，所以我每天都要五點開始準備，然後六點正式營業，好等那些剛剛下班的上班族來消氣消費。平日的時候，六時人不多，要到差不多八時才會開始旺。一到假日的時候，人多得連生意都做不來，六時不到就全店滿座。

身為一個專業的調酒師，每每都要依據客人的嗜好、職業甚至是性格去調一杯適合客人的酒。所以我必須跟客人常聊天，才可以了解他們；把每位客人當成自己的朋友，是這個工作的隱藏點；要懂得觀言察色，是這個工作的必要條件；當一個靜靜的聆聽者，是這個工作的另一個工作。每個人在走進酒吧的時候都有不同的期望：有些上班族鬱鬱不得志，要訴上班的苦、抱上司的怨、愁家裡的悶；有些所謂的『SOHO族』只想靜靜地買醉，那就讓他們一個人品酒,以解他們失戀失業失望失眠失敗失竊失落，以及失常的想法；更有些會主動向我訴心事，聽不同的故事，聽他們的遭遇。我最喜歡一邊調不同的雞尾酒，一邊聽他們說故事，有些人會說上司怎樣欺負他啊、說乘車的時候看見了什麼搞笑的人等等。

而這一段的關係，只要客人付錢後要離開的時候就會結束。也許他們要的只是一杯想要喝的酒，和一個想要聽他們說話的人。不同的雞尾酒帶著不同的感受：酒性剛烈的黑可可酒，很適合成功人士喝；清新的絕對凱皮路易斯加，是適合積極進取的人喝的酒；而很著名的長島冰茶，很適合失落的人來一杯忘憂。

很多時是一群人來到酒吧喝酒。有一首歌的歌詞提到：「孤單，是一個人的狂歡；狂歡，是一群人的孤單。」其實，無論是一個人來，兩個人來，還是一群人來，何嘗不是孤單呢？他們的來到，是為了找同樣是孤單的人，來一同狂歡。有些人是想要狂歡，但也有些人是想要孤單，只想從這個熱鬧的城市中短暫的脫離，佔據一個小小的角落，沉淪於自己的世界裡。

開心與不開心的人都會來酒吧喝酒。開心的人來喝酒狂歡，縱然知道酒喝多了不好，也一直喝下去，每每都想要來個不醉無歸；不開心的人來喝酒解愁，縱然知道「一醉解千愁」是無稽之談，只會「酒入愁腸愁更愁」。

我很好奇。好奇每個人背後的故事，好奇每個人來到酒吧時的期望、心情，好奇每個人希望的孤單和狂歡，好奇每個人的傷感。

我很專業。每次都想要用每杯酒去緩和他們的感受，想盡自己的一分力去跟他們一起孤單狂歡。

我很好奇，也很專業。因為我是一個十分好奇的專業調酒師。

轉自Paradise 《熊語錄》